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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ngsman】A Rose For Harry (Hartwin, AU) part 3

「所以他是個怎樣的人?」

喪禮結束的夜晚,葛賽爾問她,比起疑惑更像是安慰。蘿西發現自己從未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就算在多年郵差生涯中,這問題出現的次數多得驚人;街坊鄰居會問,郵局的同事會問,來郵局寄件的人們會問,不過隔三條街也蠢到記不清自家地址的查理,也常常靠在櫃檯,一邊眼睛抽搐一邊問。

哈利哈特是個怎樣的人?

是個極好的人──這點她毫不懷疑,他溫和友善,待人親切真誠,與城鎮裡的男性不同,他不會在每一句話中找尋被貶低的暗示,不會在被指出錯誤時大發雷霆,吐出的每一句話都帶著謹慎的禮儀,卻又沒有使人退縮的貴族傲氣,他身上昂貴的西裝也未能改變這一點。

而且他是十分英俊的,蘿西並不打算否認這一點。有時當她沉浸在閱讀中太久,抬起頭活動筋骨時,看著坐在茶几另一邊、戴著眼鏡、專注在書本當中的哈利,她會意識到當初他談及情詩的尷尬是有其原因的,以及,如果莊園裡騎著白馬的有錢表哥真的存在,那種角色大概就是哈利哈特的樣子。

但蘿西期待的是一個友伴,一個能夠在讀書會談論文學的夥伴對她已經足夠;她對待工作的嚴謹態度也打消了郵局同事拿男女之情開她玩笑的念頭,她甚至在工作之餘畫出了一張城鎮郵筒地圖,人們不用再拿著明信片跑來大排長龍,郵局工作的負擔減少,平時放著養蚊子的偏僻郵筒也能有它的用途。

她也從沒忘記哈利右手上的戒指,一只外表極為普通的銀戒,但那棟房子裡似乎不存在女性生活過的痕跡,哈利也從未主動提起自己的婚姻、或是其他家人的狀況,縱然他極其喜愛詢問蘿西的。或許,是那些信的主人。這個念頭來自於她整理信件的某一天。工作量變少的午後她研究起哈利的信件寄出地,有些固定來自倫敦,蠟封章印著金色的K,寄件人千篇一律的叫做Kingsman;有些來自她不熟悉的國家:車臣、烏干達、瑞典、里約、伊拉克,寄件人的名字各不相同,但筆跡卻十分神似。如果有個隱藏版哈特夫人的存在,那個環遊世界並記得寄信給哈利的神祕人士必定排在前幾位。

然而蘿西莫頓,一個由「把禮儀用尺畫好的男人(引自於詹姆斯 史賓瑟)」養大的女孩,自然也不會在認識對方幾週就丟出這種問題。回想起來,年輕的蘿西踏進哈利家前只會想著三樣東西:信、書、以及每週固定帶來的讀書會點心。那是她回報那位紳士好意的小小禮物,裝在野餐盒裡的葡萄乾司康,喬許會將野餐盒與信件一同收下,讓她先到哈利的書房裡,他再負責把它們放在漂亮的瓷盤上,連著熱茶一起端上樓。

「各跟個痕豪粗!」一道富有情感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喔對了,還有伊格西安文。

如果不知道伊格西姓氏的話,蘿西會以為他是哈利的兒子,或親戚。哈利說那是他過世好友的兒子,在伊格西成年後被他帶進Kingsman,給他一份裁縫助手的工作,接替哈利退休後留下的空位,到世界各個地方幫有錢人製作高級西裝。

伊格西不是個標準教科書般的紳士,但與他相處仍然是舒服的。他有著誇張且有傳染力的笑聲,極其快速的接話能力,還有源源不絕的熱情。蘿西原先以為是為了彌補他們的初次見面,但在見識到他和喬許的互動方式後拋棄了這個推論。他的狗就像牠的主人,那隻八哥犬有時比喬許更早到大門迎接她,伊格西喊牠JB,笑著看牠繼續扒著蘿西的工作褲;伊格西同樣也對食物充滿狂熱,他會所有人不注意的瞬間將司康吃光一半,若無其事喝他的茶,絲毫不在意衣服上的碎屑。

蘿西從沒見過哈利翻白眼,但她並不是很介意,就像她不介意伊格西吃光半數司康,因為伊格西讓她想起詹姆斯還在家裡的時光,她仍享受讀書會前一晚將麵團放進烤箱的等待時間。

蘿西難以想像這樣的人能靜下來,花五個小時做西裝打版的工作。然而上述形容詞也能套用在有著四十年裁縫經驗的詹姆斯 史賓瑟身上,天底下大概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

 

他們當時正進行的,與其說是讀書會,不如像是伊格西所說的「書房午茶時光」。他們的午茶時光常常是這樣的:蘿西從帶回去閱讀的書中提出問題,哈利就其觀點給予答案,剩餘的多數時間他們只是沉默地坐在沙發上閱讀,等待茶壺涼去天色漸暗,享受彼此陪伴。

但到了讀書會的第七週,當蘿西走進書房時,發現其中一排書櫃成為企鵝出版集團專櫃。

還被抽起了幾本。

空位看起來來自茶几上的那一疊書。

「我想我們能換點新口味?」哈利拿著茶杯愉快地說。「茶也是,喬許今天端來了伯爵夫人。」

蘿西在想今天沒有你的信我只是來送司康是不是個逃離書房的好藉口。

「我是個現實主義者,哈利。」她說。「我讀到的可能和詩人所想的完全不同。」

「那不會是問題,文學的詮釋從來就是主觀的。」哈利說。「就算作者真的為他的作品下了註解,你仍然可以將作品投射到其他事物上,無論是一首詩、一篇文章或是一首歌。讀者有全然的權利與作者分享著不同的感受。」

「你有過類似的經驗嗎?」蘿西坐進沙發裡。「作者指的是這個,但你腦子裡想到的是別的?」

「噢,有的。」他微笑著說。「很多時候我想到的都是別的事情。」

蘿西點點頭,接過哈利遞給她的書,一本聶魯達的《二十首情詩與一首絕望的歌》,哈利手上也有一本一樣的。她記得第一次聽見這人的名字不是在文學課,是在歷史課,談及一次大戰時,支持共產主義的名字們被一個個寫在黑板上,被老師冠上最醜惡的稱號,就算超過一半的名字都已不在人世。她曾問過艾德蒙關於共產主義壞在哪,艾德蒙只說任何被濫用的政治思想都是壞的,不是只有共產的問題而已。

聽完她說話的哈利不可思議的看她,像是在看英國中學教育的失敗。

「鄉下地方的學校。」蘿西聳聳肩。「他們也不是壞人,只是偏激了點。」

「我並不是要評價妳的老師,我只是感到......驚訝。」他斟酌著用詞。「就像我不打算評價任何一位詩人的私人生活一樣。」

他的確沒有評價,他說了整整一個鐘頭的聶魯達愛情史。事實是她認為很精采──好吧,精彩用以形容一個人的私生活似乎不太可行──但是其中的曲折實在是令人耳目一新。

「如果瓊斯小姐知道這些,」蘿西認真的說。「她就會把考試獎賞從果醬餡餅換成八卦時間。」

「我的淑女,八卦不是重點。」哈利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一位詩人必須知道啟發他靈感的來源為何,讀詩的人更是如此。」

「他的意思是,妳得搞清楚他哪首詩是寫給哪個女人的。」

他們兩人同時轉過頭,看著將門微微敞開的伊格西,只露出他的半邊身子。他咧嘴而笑,朝蘿西的方向招招手。哈利像是要開口斥責他,但他先開了口。「你的電話,哈利。是梅林。」他說。「有關Arthur的事情。」哈利的表情便變得凝重許多,與蘿西先前看過任何樣子都不同。

他漫不經心地向蘿西表達歉意,讓伊格西進來把剩下的茶解決,後者接受這項提議,但看著哈利的表情寫滿關切。哈利走出書房前伊格西攔住他,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手臂,在哈利的耳邊說了些話,哈利緩緩地點了點頭,在他身後關上房門。

「一切都還好嗎?」蘿西擔心地說,看著伊格西大步走進書房。

「只是煩人的帳務問題,這就是收太多外幣的下場。」伊格西揮了揮手,在坐進哈利的位置前拿起那本書。「妳看完了嗎?」

「他才剛說完某人與三任太太的故事。不,我還沒有。」她說。

「他真的是很糟糕的老師。在教學生讀詩以前,應該要先讓學生知道詩是什麼。」伊格西笑著說,蘿西疑惑的看著伊格西把茶到進他面前的杯子裡──哈利剛才用過的杯子裡,他又多加了一顆糖。「尤其是這種隱喻到爆的作品,一般人看了根本一頭霧水。」

「陰雨?」

「隱喻,M-e-t-a-p-h-o-r。當你在談論某件事時,將他比做為另一種事物。寫詩的人常常幹這種事。」他將書在茶几上攤開,好讓蘿西看清楚頁數。「你翻到這裡看看,第五首,為了讓你聽得見我的細語(So that you will hear me)。」

「它們有時細的,像海鷗在沙灘上的足跡(sometimes grow thin as the tracks of the gulls on the beaches.)。」

「還有後面的,我望著自己在遠方的話語,它們其實更屬於你,像常春藤一樣爬上我痛苦的往昔(And I watch my words from a long way off. They are more yours than mine. They climb on my old suffering like ivy.)。」伊格西說。「他將自己對情人說的話比喻成那兩種東西。其實不是太難的事,我們每天都在做隱喻的工作,覺得食物難吃的像狗屎,覺得玫瑰花紅得像鮮血,覺得看一本書難得像在看字典。」

「十分淺顯易懂的例子。」蘿西挑起眉。「但沙灘上的足跡和常春藤感覺差別很大?」

「我記得聶魯達年輕時情路不順,大概講情話時要小心翼翼的,像沙灘上的足跡,但又很堅持要講情話,像藤蔓一樣纏人。」伊格西認真的說,讓她差點把茶噴出來。「Rox,詩這種東西是很難解釋的,我也不會比妳或哈利聰明。妳可以自行想像那個畫面,再把做隱喻的對象套用進去。」

「所以如果我說,這裡。」她指著詩的最後給伊格西看。「我要用所有的話語做成一條長長的項鍊,獻給你潔白的雙手(I am making them into an endless necklace. for you white hands,),他想要把情話當作禮物送給他的愛人,是這樣嗎?」

在抓到讀詩的重點後,閱讀起來便不是一件難事。例如對於戀人的眼睛,有時是蔚藍的海洋,有時是黑暗恐怖的海岸,有時閃著黃昏的火焰或是燃燒著的晚霞,狂喜的熱戀和分離的憂愁交替著出現,隨著詩人被愛情影響的情緒而有所不同。對於一個人能夠採用這麼多意象來描寫自己的心境,蘿西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翻頁時她抬起頭看伊格西,他仍在喝著那杯茶,坐在哈利的位置上,像是──像是這棟房子的另一個主人,他和哈利似乎不存在長輩與晚輩、主人與客人、上司與下屬的距離,他們像是真正親近的朋友,甚至是家人,他們頻繁的肢體接觸總沒逃過蘿西的眼睛,在伊格西走進書房的時候,或是陪著哈利送她到門口的時候,他會站的離哈利很近,或拍他的肩膀和手臂,像是呼吸一樣平常。哈利有時會喊他的名字,要他注意禮儀,但語氣從來不是嚴厲的,伊格西知道這一點,大剌剌的舉止也從沒變過。

他們或許也曾坐在這裡,哈利讀詩給他聽,伊格西會是個調皮但聰明的學生。

「在看什麼?」伊格西撥了撥他的頭髮。「找到能夠形容這麼迷人男孩的詩句了嗎?」

好像蘿西不知道調皮但聰明的學生是最煩人的。

「好吧,這個如何?」她把詩集內頁轉向伊格西,背誦記憶中的。「我記得你宛如去年秋天的模樣。灰色的貝雷帽,平靜的心( I remember you as you were in the last autumn. You were the grey beret and the still heart)。我記得你有一頂對吧,我在客廳的相框裡看過──伊格西?」

她原本想補一句去年秋天平淡無奇的瑣事,但眼前的伊格西盯著詩集內頁,眼睛瞪大,嘴巴張成一個O型。蘿西低下頭去檢查她翻開的那一頁,一切完全正常,詩句也只不過十個段落,但她眼前的男孩看起來確確實實被震懾到了。她以為伊格西至少已經看完整本的作品,但就算面對最難以理解的全新知識,蘿西也不認為一個人會做出這種反應。

「呃,伊格西?」

她在伊格西面前打了個彈指,過了幾秒鐘後伊格西的眼神才像是恢復聚焦看向她。

「什麼?」伊格西仍然盯著她攤開的那一頁,試圖組織話語。「噢,我想──」

「你還好嗎?」

「我很好,只是,好吧。」他眨了眨眼。「我見過......別人,引用那句話,我只是從不知道它真正的來源。記性不好,你知道。」

蘿西不太確定他知道這番話的意思。「所以你有一頂對吧?那種帽子,我記得是軍人在戴的。」

「我的確有。」伊格西笑著說,他的語調和表情恢復了平常的樣子。「每年的篝火之夜,你知道吧?Kingsman去年搞了場超大煙火秀,我是在那個時候得到那份禮物的。」

「你用你平靜的心收下那份禮物嗎?」她用雙手比出雙引號。

「說實話,我不確定。」伊格西的視線飄向茶杯裡。「去年發生太多事情了。」

那並不算是個答案,也讓他們之間沉默了一陣子。直到蘿西若有所思地開口。

「我覺得你和哈利很像。」

「真的?」

「你們都......你們說了很多話,但又像什麼都沒說。有時我感覺那些話指的是其他的意思。」蘿西停頓了一下。「或許只是我的錯覺。」

她再一次想著自己是否越了界,畢竟他們實在沒有義務對她完全坦誠相待,而每個人都有自己想保守好的秘密。但伊格西的手指敲著書本,像在思索怎麼用另一句有所保留的話語來回答這個問題,當下的蘿西想著,而無論伊格西給了什麼答案,那永遠都包含著其他意思。

「倫敦人說話的壞習慣。」他最後選擇這麼說,語氣彷彿帶著歉意。「總有天妳會知道答案的。」

 

哈利過了將近四十分鐘才回到書房,沒有早些時候走出去的愁容,蘿西看的出來伊格西為此鬆了口氣,把沙發的位置讓了出來,說要下樓拿更多的茶和司康。他從沒主動這麼做過。

伊格西教了她關於詩的事情讓哈利看起來十分訝異。

「他都說了些什麼?」他將那本書擺在大腿上。

「他講解了一點隱喻的用法。」蘿西說。「其中一首詩,他見過相同的句子,但從來不知道來源。」

哈利沒有像伊格西用肉眼可見的速度僵直化,但他拿起茶杯的舉止明顯停頓了幾秒──伊格西用過的茶杯,他也明顯不介意杯裡涼掉的茶,重新扶好他的眼鏡。

「他從來不是認真的學生。」哈利柔聲說道。

蘿西和他一起盯著伊格西離去時未關上的門。那些懸在她腦海裡的疑惑,她的觀察,和她從前的記憶重疊在一起,一些她熟悉的語氣、說話方式和舉止重新回到她的腦中,重新看向哈利時那些記憶變得更加鮮明。有股力量阻止她這麼做:將各種線索拼湊在一起,試圖找出她遇見的這兩個男人的樣貌,那應該是與她無關的事,她的個性也非如此;但有個聲音壓過了這一切,朝她大喊,妳是如此的盲目,蘿西。

她停下邏輯思考的高速運轉,將注意力擺回書上。

「這就是為什麼,」她微笑著說,「我希望你能重新講解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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