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年輕騎士在聽見第一聲槍響時衝出機門外。
Roxy對離她較遠的左方士兵連開三槍,左手擋下他揮過來鮮血淋漓的拳頭,雙腳夾住他的頸子往下一拉,喀擦一聲結束生命,起身奔往工廠後方;Eggsy的左手絲毫沒有妨礙他的行動,他精準的射中正往通訊器呼叫的男人的腦袋,邊開槍邊往後退到飛機後方,蹲下聲看向機身底部,對準那四只醜陋的靴子扔了打火機。
而靴子與它主人的內臟一起被爆上天也不過是三秒後的事,Eggsy舉起槍往大門走,衣著完好無缺的Roxy從工廠後歸來,把另一支槍收回腰後,跟在Eggsy身後做掩護,他們慢慢地推開工廠的鐵門,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
「左方兩百公尺。」來自技術室的聲音說,陪同他們走過散落著拆卸後的機械與碎玻璃的工廠內部,掩蓋著厚厚的灰塵。「維和部隊再五分鐘抵達,你們到時協助Percival疏散人質。」
陰暗的氣息與霉味讓Eggsy想起他幾小時前被綑綁的地方,他深吸了口氣。
「Percival?」他走到裂成兩半的牆前,槍口對準著地下室入口,Roxy背對他站的挺直,注意來自外面的任何動靜。
「Galahad,Lancelot,下來幫忙。」Percival的聲音傳來,那裡已經沒有槍響的必要。「威脅已經剷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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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見自由的孩子仍對此略有疑慮。
他們剛剛順從的閉上眼,十秒鐘,不想挨來一陣毒打或什麼更糟的東西,連在聽見槍聲與慘叫時都沒有睜開眼睛,而在一陣拖行重物以及水聲後那男人平靜的要大家睜開眼,然後開始走到每間牢房面前,在詭異的沈默和注視下將它們一個個打開。
「兩人排成一列,朝向那裡,能行走的人請攙扶那些生病的人。」他對著已跨出牢房仍不敢有所動作的孩子們說,指向地下室的階梯。「我的朋友會把你們帶去安全的地方。」
然後Percival轉身回去,邊工作邊將他剛剛的話復述一遍:用法語、西班牙語、俄語、羅馬尼亞語。他靜如止水的儀態在此起了作用,孩子們認為他是可信的,比起那些總衝著他們大吼咆哮的士兵;他們開始互相談論眼前戴著眼鏡的西裝男子,猜測他來自何方,臆測之餘仍維持極小的聲音:來自於長期關押造成的虛弱與恐懼。
一位被攙扶著的雀斑女孩看向角落的水溝──那個像是腳的東西,沾點紅色、或是黑色──她想更往裡面去看,但被Percival寬大的手擋住了視線。
她對於這熟悉的情境尖叫,引來其他仍在牢房裡張望和正試著排成隊伍的人關注。他們不安地騷動,眼神驚慌地在男人與女孩之間來回遊走。
Percival停頓了一會兒後蹲下身,讓他們的視線保持平行。
「我嚇到了妳。我很抱歉。」他誠摯的對她說。「那個東西還是別看的好。妳覺得呢?」
女孩看著他點點頭。
「Percival。」Eggsy下了樓,看著眼前瘦削虛弱的孩子們,身處同一個空間但Eggsy選擇避免在他們面前大聲吼叫,他用通訊與Percival對話,往牢房底端走,Roxy也下了樓,槍口對著樓梯口。
「有多少人?」他問。
「三十九。這裏還有個地下室,即將被帶走的人會被關到下面的牢房。」他打開最後一個牢房,抱起一個明顯陷入昏迷的女孩,骯髒的金髮貼在臉頰上,手臂上有瘀青和針痕,有些看上去像是新的,有些看的出已癒合多時。
他想這女孩有沒有能夠復原的那一天。
「我下去看看。」Eggsy說。「Merlin?」
「底部右邊的那扇門。」Merlin在與部隊交談的空隙中回答。「越往底部訊號越弱,自己觀察情勢行動,Galahad。」
Eggsy移開落在女孩身上地視線後快速動作起來,留Roxy帶領著孩子們行動,Percival在隊伍尾端看著他們。
過沒多久他便找到通往更深層地方的道路,像是一個被臨時造出來的階梯,陡峭且老舊,每走下一步都能感受到它的搖晃,讓Eggsy不得不側身扶著牆壁往下走。到地面上後他打開眼鏡的掃描與夜視功能,確定沒有偵測到任何武器後往前走。
他找到了這裡的電源,打開了燈。
如果要用什麼他所見過的景象來說明他所看到的,那可以稱之為銀行—噢是的不是地獄,他沒見到電影總會放置在眼前的手術台或一具具倒掛在天花板上的屍體,Newton又不是人魔,他是個視錢如命的商人,在工廠底下造個像金庫的東西自然也十分合理。
只是這裏放的不是紙鈔或金塊,而是六個方型放大版本的保險庫,以細微的間隔並排直立在兩側,那應該就是剩餘孩子所被關押的地方,即將被售出而需珍貴對待的商品,這大概就是Newton的想法。每個房門用同樣堅固的碳化鋼鑄成,門上原先刻有的數字已被削去,換上的是隨意黏貼上的紙作名牌;底部開了一扇上推式的小門,像是用來送食物及飲水。地下室的最遠處有個巨大的圓形鐵門,轉輪和密碼看上去不難,但Eggsy決定還是先以人命為重,Newton的金銀財寶可以自己滾去旁邊玩。
Eggsy拿出Percival給她的鑰匙,打開了其中一扇保險庫的門。
他能從牢房內部看出來,被移到這裡的孩子明顯擁有較好的生活環境:新玩具、木頭地板、粉紅色化妝台與印著花色的壁紙,甚至還有台該死的空氣清淨機,但白癡都知道那是為了什麼而這讓穿著洋裝的這位黑皮膚女孩看上去更加詭異。她甚至不對突然開門的Eggsy有任何疑問,從床鋪起身對他行了個淑女禮。這讓Eggsy對一切感到噁心,比槍林彈雨還要驚魄駭人,比他見過所有可怕的景象還要讓人絕望。
他搶在聽見任何她被訓練或逼著說出口的言語前先開口。
「我叫Eggsy。」他直視著她和他一樣綠色的眼珠。「妳叫做什麼名字?」
「Gilbert。」她這麼說,那顯然不是一個女孩的名字,Harry說那或許是她「買家」的姓氏,他努力克制怒火,緩慢地把槍塞回腰後,舉起空無一物的雙手。
「無論妳叫什麼。」他將房門拉的更開些,指向他前來的道路。「妳從那個樓梯上去,找一位和我穿著一樣衣服的先生,他會把你們送去安全的地方。」
她看似對這個指令感到十分陌生。「我不能離開這間—」
「妳可以。」他無比堅定的對她說,調整自己的音量讓他能展現說服力但又不過於嚇人。「我不是那些有目的對妳好的人,我也不是那些噁心的士兵,這是我的工作。如果妳不想說,妳甚至都不用告訴我妳的真名。」
Gilbert—或至少她說那是她的名字—帶著不確定的表情往Eggsy走去,她故作鎮定的表情被緊抓著裙角而泛白的手指出賣,Eggsy與她保持距離,看著她安然無恙的踏上走廊,為她關上那道可憎的門。
「上去吧。」他在聽見Percival傳來確認後對她說。
Gilbert睜大了眼,頭也不回的跑上階梯。
她的裙襬消失於眼際,而Eggsy繼續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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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交通工具一切變得簡單容易。
Roxy負責和維和部隊接頭,指揮那些帶著可笑藍帽子的士兵到工廠後方去巡視,印有UN字樣的白色坦克守在外部,主砲對著四方一望無際的荒地;Percival則將孩子們送上備有飲水與毛毯的白色越野車,讓人道救援與難民組的工作人員也上了車,對他們說明現況並確認每個人的身分;狀況危急的孩子們則有醫療小組的現場協助。她計算在外交與武力護送下應該不到一小時便能抵達難民收容處。
重返生活的道路則大概不會如此簡單容易,Roxy看向那些見到士兵而顫抖大哭的孩子,自己身為女性這一點並未減輕他們的恐懼,坐在理應安全的車內仍惴惴不安,連對醫護人員都心存畏懼,將自己包在毯子裡縮成一團。他們離開了牢籠,但所有黑暗的記憶不會有消亡的一天,它們會在某個平常卻觸發潛意識的情境裡席捲而來,吞噬你所有先前做過的努力。
她想著Eggsy究竟花了多久才從他的牢籠裡逃出來。
而後者正好從工廠大門走出來,背著一個黑髮男孩-身上披著Eggsy的西裝外套,全身溼漉漉的,Eggsy的頭髮也帶點水氣,他們身後跟著一個嬌小的女孩,看上去健康狀況尚可,但Eggsy肩上那位似乎非常虛弱。Roxy讓醫護人員過去進行檢查,男孩被放上擔架後推向救護車,女孩似乎是他的親人,她一路跟過去直到上車。
「他還好嗎?」Roxy擔憂地看著遠方被吊上點滴的嬌小身軀。
「我把他從浴缸裡救出來,做了一陣子心肺復甦。」Eggsy腦海揮之不去的是牢房傳來稚嫩的尖叫聲與只有身子在浴缸外的Peter-他妹妹瘋狂叫著的名字。他從沒扇過小孩巴掌但他今天破紀錄的事情可多著了,那小鬼被他打醒後看見妹妹的表情讓他覺得手痛的要命也值得。「他們都上車了嗎?」
「是的,加上Percival從你那裏接手的,總共四十五位沒錯,Merlin也沒再偵測到任何的生命跡象。我們會和孩子們一起撤退到收容處。」Roxy拍拍他的肩。「幹的漂亮,Galahad。」
Eggsy裂嘴一笑。「洗刷我在巴勒斯坦的名聲。」
她為他能開個關於巴勒斯坦的玩笑感到鬆了口氣,但仍想對那個猖狂的笑臉來一拳。「你下次敢再叫我跳進泳池我會宰了你的,我才不管Arthur怎麼說。」Roxy勾起他的手臂,往那台還沒坐滿的越野車走。
「Arthur說了啥?」他疑惑地任由她牽著走「我的保姆經驗讓我成為合格的Kingsman?」
「你可以直接問我,Galahad。」Harry帶著笑意的聲音傳進他們兩人的耳裡,引來Eggsy一陣臉紅。「做得很好,兩位,我為你們感到驕傲。」
「的確是很好,Percival,你也是。」Merlin在螢幕前伸了個懶腰,看著騎士們朝車輛走去。「你們跟著部隊到收容處,確定他們被適當安置後就可以回倫敦了。Newton的工廠我會派人再──噢操他媽的。」
「怎麼了?」Roxy問。
「Newton啟動了防盜裝置,一堆無趣的C4炸藥,每個牢房裡都有幾個。那個該死的工廠會在二十分鐘後爆炸。」他們聽到重物摔到鍵盤上的聲音。「那些美國佬沒搜他的身嗎?而我居然沒發現到工廠裡的炸彈?」
「魔法師也是有極限的,Merlin。」Harry平靜地說。「我們掌握的證據足夠他在關塔那摩待一輩子了,他們來的及撤退,工廠又距離市區有一段距離。」
不過Newton居然做出這種極端的防範手法,雖然從先前那次突擊戰便可見一番,任何涉及到他安危的東西都會被迅速且無情的處理掉,一百零五個死亡的人質裡有六十位在中情局到場前就已經先被槍決。
Harry已經在計算如何能讓他得到最累加且多重的獄中凌虐。
Eggsy最後上了那輛載有Gilbert和其他三位孩子的越野車,他坐在一位工作人員身旁,她與他打了招呼後繼續低頭看著她的資料,而孩子們仍保持著既有的寂靜,越野車就在這個詭異的氣氛下發動了。
他們位於行車隊伍的中後方,前後端有坦克開道與墊後,石子路上的搖搖晃晃讓他有點頭暈,但完成任務的滿足感連幾個小時前造成的疼痛也蓋了過去。他想他能在路程中瞇眼休息,想著回到伊斯坦報後和Roxy去貝依澳魯港口的市集,想想回到那個固執的男人家後要如何說服他。
直到坐在Gilbert身旁的男孩開口。
「Jack怎麼辦?」他還刻意用了西班牙語,但Eggsy懂西班牙語的。「他還在下面。」
「他是個叛徒。」Gilbert平靜地用同樣的語言回應他。「讓他留在那裏。」
Eggsy猛然睜開眼,像是被抽乾全身血液似的寒冷,他向前抓住Gilbert的肩膀。
「那是甚麼意思?」他咆嘯般地問,顧不得車內其他孩子們的懼怕。
Gilbert毫無畏懼的盯著他,眼神中燃著怒火。
「他和他們一國。」她的臉龐憤怒的扭曲。「他一直在那裏,他能夠救我們,但他從沒這麼做。」
「他多大了?」
「他總是說他九歲。」一旁的女孩冷冷地說。「好像那金庫的門可以凍齡一樣。」
Eggsy瞪大雙眼,心臟跳的飛快,那扇門,那扇該死的如同電影般圓形的鐵門,像是巨大的滾輪,剎那間顛簸的道路成為無關緊要的話題,越野車行駛的吵雜與Merlin傳來的呼叫逐漸模糊,像窗外的景色隨著蜿蜒的道路遠去,午後颳起的風伴隨著熱氣奔馳而來,他能再次聞到黃紅色的沙塵與鐵鏽交纏的氣味,和他面對崩塌的地道時身後學生對他的無情話語。先生,小男孩輕聲說,你救不了我們。沒有人救的了我們。我們知道你盡力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先生。
操他媽的已經做得很好。Eggsy計算著從這裡跑回工廠的時間,他知道隊伍此時停下的危險,他選擇毫無預警地打開車門一躍,好在行駛速度不快,落在草叢裡的Eggsy沒甚麼嚴重的傷,他無視部隊士兵的吼叫與敲打著車窗的Roxy,一路往原路狂奔回去。
「Galahad,你他媽給我停下來。」Merlin聽上去像是想要掐死自己。「你不可能在十分鐘內把他帶出來的,你甚至不知道那扇門怎麼開──」
「閉嘴,Merlin。」他在瘋狂奔跑的喘息中回答-感謝體操隊與裁縫店的訓練,鞋印蓋過坦克車履帶在路上壓出的長長痕跡。
「Galahad,停下。」
連Harry的聲音都不可思議的暴躁,但他現在沒心情欣賞這個,不是在他全速衝刺而止痛藥似乎藥效已退的時候,他的喉嚨乾的不可思議,左手也痛得要命,而人的腹部是有可能抽筋的嗎?
他跑到在先前直升機降落的地方停下。倒臥的屍體已經被部隊清空,他雙手扶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汗水從他凌亂的劉海滑落,滴入被牛津鞋鏟起的沙塵裡。
「Harry。」他抬頭盯著工廠的大門。「還有多久?」
「Galahad。」Eggsy都能想像他抿嘴死盯著螢幕的模樣,怒火中燒的Harry Hart從來不是件好事。在他記憶裡只有徵選考試的表情供他參考,他罵他放棄大好前程,他卑劣地回敬他父親死亡的事件。
「Harry。」他輕聲叫出他的名字。「求你。」
你知道這對我有多重要,Harry,他在心裡瘋狂的喊著他的名字,堪比脈搏跳動的頻率,如果你真的看著我出席你的喪禮,看了我的任務簡報,看了我每一次的影像紀錄,那你就該知道這對我有多重要。那是我的特質,我的價值,我加入Kingsman的目的,把握每一個可能性,不到最後關頭不拋棄任何人,創造奇蹟的男孩,求你,Harry,Harry。
「八分三十秒。」憤怒的男人最終心軟地開了口,帶點瀕臨破碎。「Eggsy,別進去。」
他露出了最燦爛的笑容,往工廠跑去。